现代蒙汗药的闹剧

对旧小说里蒙汗药、薰香之类的奇效，我总怀疑。黄泥岗上，押送生辰纲的军卒喝了掺入蒙汗药的酒立刻“倒也倒也”，现今的速效安眠药也未必来得这么快。还好，总算吃下去的。时迁的薰香盒子，只要通过窗纸上的洞眼把香气吹进屋里，屋里的人打个喷嚏，就一律昏昏睡去，神乎其神。小说总归是小说，不必当真。

小时候听老人说有一种人是“拍花的”。碰见女人或者小孩，他只要把手帕一抖，你就立刻感到天地变色，两旁黑水滔滔，只能顺着一条小路跟着“拍花的”走。后来知道，类似的故事写入了《聊斋》，可见这种“东方夜谈”流传很久很广，但大约是用来吓唬孩子的，大人未必信。

然而万没料到，这种不可思议的药在近一个多世纪后的今天现代化的大城市的街头出现了。说是流窜入城一伙歹人，他们有一种药，晃一晃，你就会被迷住，听其所为。“哪里有这种药？”“信不信由你，高科技，还是进口的呢！”这传说虽不新鲜，却镀了一层高科技的金，很迷惑了一些人。

然而万万没想到，一则煞有介事的报道见诸报端了。说是某女士（有名有姓）在路上遇到一个陌生人。那人同她说几句话，要她看一样东西，她就昏迷起来，唯陌生人之命是从。竟然走回她家，拿出存折，到银行取出几千元，交给陌生人。醒过来才知是受骗了。堂而皇之的见诸报端，似乎已不容置疑，但是，那药到底是什么怪东西？怎么比小说和故事里的还灵验呢？第一，不必吃或闻，只消看一眼或通过呼吸的微息。第二，如定向爆破一般，其药力能定向选择，三魂七魄，只迷一魂一魄。某女士，只迷了她识别和反抗欺骗的一路脑筋，至于回家、开锁，拿存折，到银行取钱，却都明明白白，无丝毫差错，怪哉，怪哉！

然而大扫报纸的兴，有药物专家出来辟谣了，说是当今世界上，不论中国还是外国，根本没有这种药，某女士的故事自然纯属捏造。事实使谎言破灭，使公众啼笑皆非。热衷于传谣者固然应从中吸取教训，写报道的记者似更应自省，发表报道的报纸呢？该检讨的更多，至少不要为增加销量而不顾读者的利益，使严肃的传媒变成荒唐的起哄。

然而说到此，我的异想天开之窗洞然而开了。如果真的有这种定向选择的妙药问世，要比“伟哥”更有资格获得诺贝尔奖金。比如豺狼吃了它，会变成超级牧羊犬，不吃人也不吃羊，只吃为害羊群的恶物。蚊子吃了它，会变成唱催眠曲的能手，不叮人也不吮血，只绕在枕头旁低唱温柔的小调。流氓吃了它，根绝一切非礼的视听言动，堪充小姐最安全的保镖。贪官污吏吃了它，心肝不再黑如墨，会变成铁面无私的老包。暴君吃了它，不再以无上的君权残杀臣民，会变成宽仁厚义的尧舜。魔鬼吃了它，恶念俱消，慈悲大发，会变成连上帝也妒嫉的救世主。

然而异想不过是寻开心，再想下去却坠入幽思。其实，蒙汗药乃至超级蒙汗药，自古至今一直是实有的，愚昧和迷信就是。它两位一体，是个蒸不熟、煮不烂、扑不灭、打不死的幽灵，游荡于历史的长途，始终平安而有福。它不畏惧科学的无情挑战，反而能窃披科学的华衣，使芸芸众生汗被其蒙而不自知，欣欣然自以为是科学的信徒。它，乃是系在前进之足难以摆脱的千斤坠。